《源氏物语》与《红楼梦》

我是源氏带着十二分的崇敬来读《源氏物语》的，但是物语有点失望。

《源氏物语》作为日本最著名的红楼经典文学著作，在一千年前由一位女性作家写就。源氏在日本这个贬抑女性的物语国家，这位女作家写的红楼书千年以来被日本的国学大家奉为圭臬，实在让人佩服。源氏一千年前正是物语日本的平安时代，这位女作家并没有确切的红楼名字，被人们唤作“紫式部”。源氏“紫”来自于小说的物语男主人公光源氏最钟爱的女性的名字“若紫”，“式部”是红楼她父亲或哥哥的官名。这种以官名相称的源氏习惯应受唐风影响，就像杜甫被称做杜工部，物语王维被称作王右丞。红楼紫式部应是一位贵族女性，当时日本宫廷的女官们盛行讲各种风花雪月的故事，故事即是“物语”的本意。紫式部就是一位讲故事的高手，故事讲得大家都喜欢听，就集成书流传下来。

《源氏物语》之所以这么有名，大概有几个原因。首先是篇幅长，一千年前的人写这样的长篇著作实在是绝无仅有。中国人开始写长篇小说也要到明清之后，唐宋时期没有这么大部头的著作。其次是这本书展现了平安时代日本贵族的生活风貌，婚丧嫁娶、典礼仪式、生活风俗、奇花异卉无所不包。比如我也是读了这部书才知道，在日本这么父权的社会，平安时代的男人结婚后居然都是“倒插门”住在女方家里，十分有趣。最重要的是这本书传递的“物之哀”精神。“物之哀”是日本国学大师本居宣长对此书的解读，意思就是对短暂易逝的美好的事物的哀伤。“物之哀”被本居宣长推崇为日本民族之精神。

我读的是林文月先生的译本，应该说译得相当精彩。在信雅达的标准外，更保留了日文中独特的句法结构和紫式部文字的整体风格。但是很惭愧，这套书一共四本，我只读完第一本就不读了。既然有人称之为“日本的红楼梦”，下面就结合着与红楼梦的比较，聊聊我为什么不读下去。

从故事角度来说，这本书将人物写的太脸谱化。此书概括起来就是男主角光源氏到处猎艳的故事。光源氏在小说中人如其名，生的风华绝代、光芒四射，不仅女人见了小鹿乱撞，男人见了也为之倾倒，和尚尼姑也不能免俗。而《红楼梦》中的男主贾宝玉不仅没有完美无缺的形象，作者还到处用贬笔，说宝玉“无故寻愁觅恨，有时似傻如狂。纵然生得好皮囊，腹内原来草莽”，更说他“自古无能第一，古今不肖无双”。不仅作者贬他，众姐妹也贬他，他自己也贬自己，这形象与光源氏大相径庭。其次，光源氏实乃色中恶鬼，凡是有点姿色的女性都不放过，用《红楼梦》中的警幻的话说是“皮肤淫滥的蠢物”。不仅跟别人的老婆睡，还跟自己的继母（桐壶）睡，跟自己兄弟的老婆睡，跟自己的养女（若紫）睡。而《红楼梦》里边精神爱恋与肉体关系是截然分开的。贾宝玉作为富家公子，或有与丫鬟们一些拉拉扯扯的事情，但对“钗”、“玉”等小姐们却绝无苟且之念。“静日玉生香”那一节宝玉对着黛玉的慵懒美态，宝玉只是“歪”在床上和她讲故事解乏。脂批中直言“若是别部书中写，此时之宝玉一进来，便是不轨之心，突萌苟且之念”，可见宝玉之纯情。警幻称贾宝玉“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，我辈推之为意淫”，《红楼梦》一部书正是着力写这痴情处，所以黛玉这位痴小姐是整部书当之无愧的女主角。其三，《源氏物语》看似写了众多女性，但其实只有光源氏一个主角，众女只是陪衬。这里的女性过几章就死一个，而且经常死的莫名奇妙，死了之后就再写一位新女性，迎来送往得很是勤快。而《红楼梦》看似宝玉是男主，但其主旨却在“伤红悼玉”，将众多女性形象刻画得个性鲜明、跃然纸上，让人读来如在对面与之交谈。《红楼梦》里虽然人人把“不如明日死了干净”挂在嘴边说，却不见立刻就死的。前面只死了一个重要女性秦可卿，如林黛玉这般虽然一直被描写成身体每况愈下，也撑到了结尾处。

从写作技巧的角度来说，《源氏物语》写的很散。《红楼梦》处处没有闲笔，这本书处处都是闲笔。曹雪芹“十年辛苦不寻常”，写作笔法灵活、结构巧妙，或草蛇灰线，或横云截岭，不一而足，即使宏大场面也往往能举重若轻。脂批中见的最多的就是“如此方妙，一一写来是何文字”。如“大观园试才题对额”一节，写完曲径通幽、沁芳亭、潇湘馆诸景后到正殿，情节被“雨村处遣人来回话”截断，贾政便领着众人出园子，众多亭台楼阁都不及进去。当读者以为会一路出来了，作者却又写“半日腿酸，未尝歇息，忽又见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来”，于是又写了怡红院。接着“忽见大山阻路”，众人都以为迷路，转过去却“豁然大门前见，于是大家出来”，更不写“栊翠斋”、“暖香坞”等处，留待后文渐次补全。如此写法才见大家手笔，妙趣横生。而《源氏物语》里边的文字多是平铺直叙，看着让人昏昏欲睡。

从思想上来说，《源氏物语》也表现一般。虽然本居宣长提出用“物之哀”来解读《源氏物语》确实为其增色不少，但毕竟不是书中作者明确写出的中心思想，而是碰到了本居宣长这位国学大师提炼出来的。光源氏被女性拒绝时，一边恼恨，一边倍加怜惜，这种“物之哀”在我看来也挺变态的。而《红楼梦》背后高于文字本身的中心思想是一以贯之的，虽然此书“大抵谈情”，而且谈的是古今无双的痴情，但读者反看这“风月宝鉴”才能得其精神。贯穿整本书出现的一僧一道，不断向读者点明，情到痴处虽已是情之至也，但人们还是要放下我执，才能得到终极解脱。

由于我读的翻译本，故除却文采不论。综上所述，无论从故事情节、写作技巧和思想深度来看，《源氏物语》都不能和《红楼梦》相提并论。或许有人会说把一千年前的《源氏物语》与三百年前的《红楼梦》比较有点不公平，但在我看来《源氏物语》与略早的《唐传奇》比起来也是远远不如。不错，《源氏物语》是那个时代绝无仅有的长篇，但文学不是大白菜，写的多不见得写的好。《唐传奇》里的故事虽然短小精悍，但大部分文章立意明确、情节曲折、文笔生动，读之令人如至其境，读后回味无穷，这些都不是《源氏物语》能够企及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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